苏辰从怀中,拿出了半年之前,东山镇陈千南一案里,林雪交给他的黑色册子。
“看了就懂。”苏辰说,“你平日与吏部也多有往来,不需苏某多言,便知我已做到哪一步。”
方正睨着那黑册子,将信将疑。
他思量一息,抬手,有些好奇的将册子拿起,轻轻展开。
“这是!”他愣住了。
上面所写之人,均是在这半年里陆陆续续辞官的辞官,入狱的入狱,足足有几百人。
按理说,几百官员的变动,京城吏部绝对会出现“郡县无人可用”的窘境,各种政令一定会僵死,传达不出,也推行不下去。
可是……别说吏部安安稳稳,甚至连这种不正常变动的风声,都愣是一点都没有传出来。
方正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苏辰:“你的手笔?”
苏辰点头:“册上的人,均是阉党养在当地,只拿银子不办事的人。”
方正更加震撼。
“既然是阉党的人,那朝野为何不知?”他无比震惊地问,“这几百人的大变动可怎么瞒住……”
说到这,他顿住了。
几百人,阉党手下的青龙卫,恰好也是几百人。
方正震惊得半张着嘴,他想说什么,苏辰都明白。
“只有成为阉党走狗的头目,才能在阉党的眼皮子底下,培养出合格的父母官。”苏辰看着方正,语重心长,“方大人,世人只看到宦官当道,最多再看到一个皇族无能,都忘了,这根源是畸形的优胜劣汰。是劣质的官员,淘汰了优秀的官员,如你一般刚正不阿的人,有几人能如你这样有骨气,撑到现在?”
“彭应松为什么圆滑世故?因为圆滑世故就是他最强的武器,他终能靠着那一层‘不靠谱’的伪装,等到那有‘靠谱’条件的一天。但更多的人,没有那一天。”
苏辰说得波澜不惊,他提起衣摆,踏上通往乾元殿的石阶:“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可若连活下去都艰难无比,又有几人能初心不改?”
“我要改的,便是那畸形的皇权,是不论贪官清官,只要和那九五至尊保持着思想的统一,一切都可以被掩盖的扭曲的集权。这场汹涌的逆淘汰,要么在今日死去,要么在未来,带来实际的灭亡。”他一步一步走上前,“大晋未来怎么走,就在今日大殿之上见分晓了。”
那一瞬,方正看懂了。
他眼前的苏辰,是个打着维护皇权的大棋,揣着天下的奸臣贼子。
他不信什么高高在上的皇权,甚至质疑他的权威,鄙视他的“君权神授”。
他看到了天下最大的顽疾。
哪里是什么宦官专权……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尝试打破这天下最大的死结。
那一刻,方正的震惊与冬日的寒风混在一起。
他左手在前,双臂自上而下,深深作揖。
他头埋得很深,半晌,只说了一句话:“这在乾元殿上的第一声,我来!”
苏辰顿了下脚,回眸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让没有成为任何阵营的刀,一直在京城里从不越线的方正开这第一口,是最合适不过的。
他的第一声,能够打得阉党猝不及防,让阉党一时分辨不出是从哪个阵营里冒出来的声音。
燎原的星火,一直以来都用不着多么强力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