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府,望春已经牵着马在门外等候,江潋上前,一言不发地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两腿用力一夹马腹,膘肥体壮的枣红马仰头发出一声嘶鸣,撒开四蹄飞奔出去。
望春也紧跟着上了自己的白马,扬鞭催马追了上去。
望夏随后离府,去东厂找望秋和望冬,把干爹的吩咐分别传达给他们二人。
望秋进宫去向嘉和帝解释江潋的去向,望冬则从厂卫中挑选出三十名高手,带上弓箭火铳,浩浩荡荡往城外而去。
杜关山在接到定国公府送来的消息之后,向嘉和帝告假回了一趟家,从藿香口中得知杜若宁出门的原因之后,又是惊诧又是欣喜,当即命莫南向南边飞鸽传书,命人沿途保护小姐。
没多久,在宫里陪同使臣饮宴的宋悯,也从长河口中得知了杜若宁和江潋的动向。
他一时想不明白这两个人要去做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并非事先约定好的。
所以,江潋极有可能是得知阿宁出城之后,才临时决定去追的,至于为什么要追,他也不得而知。
不过这些都没什么要紧,要紧的是江潋轻易不出京城,此次只带着一个随从,这不正是杀他的好时机吗?
只要江潋死了,什么事就都不重要了,朝中再无人与他为敌,皇上也不会再被江潋蛊惑,阿宁……阿宁就算还是不能接受他,也不用再嫁给江潋。
这样想着,他激动地连咳了几声,忙不迭地命长河传书给南边各路人马,在所有江潋可能经过的地方设下埋伏,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让江潋有去无回。
“告诉所有人,如果江潋活着回京,他们都得死!”他咬牙切齿地强调,苍白的脸都因为愤恨和激动泛起一层病态的嫣红。
“是!”新的长河是个少言寡语,眼神锐利的青年,除了接受命令,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讲。
宋悯看着他领命而去,独自喃喃道:“长河,我很快就可以给你们报仇了。”
……
向南的官道上,杜若宁和十几名侍卫策马疾驰,马蹄踏踏震动大地,扬起一路烟尘。
从上午直到黄昏,才停下来在驿站吃了顿便饭,换了马之后又接着赶路。
乞讨的人居无定所,她担心自己晚去一步,就会错过与弟弟的相遇。
她已经十一年没看到弟弟,而这十一年于她而言,不仅隔着漫长的岁月,还隔着生死。
宫变的时候钰儿才两岁,说话说不清,走路走不稳,每次看到她,都会摇摇晃晃地跑过来,伸着小短胳膊要她抱。
如今的钰儿,已经是十三岁的小少年,却成了沿街乞讨的叫花子,她只要想一想,就会心酸到落泪,恨不得生出翅膀飞到他身边,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可是,钰儿会认她吗?
面对一个突然从天而降的姐姐,他会不会被吓到?
所以,她到时候还是要收敛一下情绪,不能太过激动,把钰儿给吓着了。
钰儿,你可一定要等着姐姐,姐姐很快就来接你回家。
她一路上都沉浸在快要见到弟弟的兴奋和焦急中,赶路赶得天昏地暗也不知疲倦,双腿因长时间骑马而肿胀疼痛也浑不在意,从日落西山直到月上中天也不愿停歇。
同样,她也不知道,在她走过的路途,有个思念了她十一年的人,正扬鞭催马向她追来。
枣红马膘肥体壮,仿佛知道主人的心思,快得几乎要飞起来,好在望春的马也是一匹难得的好马,不然根本追不上它的速度。
但江潋仍觉得不够快,马鞭一次次在空中炸响,伴着急促的马蹄声响,一如他此时此刻的心跳。
五月的风在他耳畔呼啸而过,他恨不得乘风飞起,或者自己变成风,下一刻就能飞到公主面前。
路上行人被急促的马蹄声惊动,纷纷向两旁躲避,盯着他迎风招展的黑色绣金蟒的披风,看他如一阵风席卷而过,留下漫天烟尘,不知这位一看就惹不起的大人物为何事如此匆忙。
江潋没有心思理会旁人的目光,他的眼里甚至没有旁人,只有一条向前无限延伸的路,路的尽头,有他心心念念的人。
旁人怎么会知道他的心情,怎么会知道他十一年的思念,怎么会知道他在无数个夜里因思念流的泪,怎么会知道他每一个梦醒时分的心如刀绞?
可即便如此,他也一点都不值得可怜,他思念的人明明早已在身边,他却浑然未知,一次次对她冷眼相待,一次次试图将她从身边推开,那天在密道,他甚至扬言要杀了她。
他是有多蠢,连宋悯都知道公主回来了,他却固执地不愿往那个方向去想。
现在想想,如果不是公主,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去亲近他,哪怕被他吼,被他责怪,被他嫌弃,被他威胁,再见面也总是会弯着眼睛对他笑,甜甜地叫他督公大人。
旁人都避他如蛇蝎,除了公主,哪里还有人会这样对他?
他打伤她,让她滚,她也不计较,冒着那么大的风险给他找解药,在他床前守了一夜。
如果不是公主,怎么可能在他杀了那么多百姓之后,还无条件地相信他,让定国公为了他去大闹永寿宫,让薛初融带着那孩子去给他做证,在东厂门前对着头上的青天起誓,为他做担保。
疾风卷起沙尘扑面而来,许是有一粒沙落在眼底,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日头渐渐西移,倦鸟归林,落霞满天。
他无心欣赏眼前美景,将手中马鞭甩得更响,向着前方纵马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