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离地平线很近,不知是才从山后升起,还是将要落山,一直都是那么明亮刺眼,令人不能直视,却又好像亮度很小,只能照亮深空中很小一片区域,总也照不进更远的黑暗。
人的影子被拉的老长,影子周围的地面亮度很高,与影子形成强烈的明暗反差。地球与太阳在同一半天穹上,像一个还没达到半月的蓝月亮,它的颜色又好比掺了牛奶的蓝咖啡。
地球很亮,又不亮。它似乎不能反射太阳光,只是一个失去光线的大一点儿的蓝月亮,静静悬浮在无尽的黑暗中,不知道它是要浮出来,还是将要被黑暗吞没。地球来的人回想起在地球上,月圆之夜,月光撒满大地,人们抬头望月,月光遮住它的本相,太阳赠予它永恒的美妆;太阳似乎偏心,照亮地球,不为美颜,更像是要揭露它极力想要隐藏的什么。
是谁创造了它?地球人凝望着即将融化在黑暗宇宙中的地球问。
人们奇怪,为什么站在如此的宇宙角度看地球,心中的信仰却变了?来的时候,那信仰曾是那般坚不可摧,竟如此这般脆弱不堪吗?
是谁创造了它?!是谁!?宇宙大爆炸吗?那宇宙大爆炸的源点呢,那一个质量无限大、体积无限小的奇点是一个存在体吗,如果不是,它是如何无中生有的呢,是它自无中生自有吗,若本无它,如何有它?若爆炸前的宇宙是一个存在体,那它是如何存在的呢,是谁创造了它吗,还是它自有,而永远存在呢?若它是自有,它之外是什么?它之外的之外是什么……它之外的之外的之外……的之外是什么?
永恒的虚无吗?是不是这个答案就永远阻挡人求知的欲望了吧?所以你不要再问宇宙之外了,答案只有一个——虚无!再问还是虚无!如果你永远问下去,那回答者就一劳永逸地告诉你:虚无!虚无!还是虚无!永恒的虚无!虚无的永恒!
那虚无呢!它是什么?永恒的什么也不存在的存在吗?是谁给虚无下了永恒的定义呢?
若它是自有,有它之前是什么?虚无!虚无!没有开始的虚无,是吗?是谁定义了虚无的没有开始呢?
回答者又说:没有谁!虚无是自有的!虚无就是永远没有开始的什么都不存在的存在!
提问者闭嘴了。回答者给出答案,可是提问者从答案中得到的只有两个字——虚无!也许它不是两个字,因为‘两个字’是某种存在,而虚无不是;虚无不可说,不可思想,你一想,那它就是一个存在体了;你一想,虚无就是一个被思想的存在了,就是一个并不存在而又存在的它了。
提问者自己陷入不可自拔的悖论,想知道宇宙还不存在之前是什么或者有什么?回答者回答说没什么,只有虚无!但虚无不可想,一想就有了虚无,虚无就变成一个什么也不存在的存在,就不是纯粹的虚无了!但你却不能用纯粹来形容虚无,因为纯粹是用来形容存在体的,该如何用这个词来形容不存在呢?
一个充满智慧的声音说:非也!宇宙,只是无数个宇宙的其中之一,谓之多元!
提问者更加迷惑了,就问:多元?是多少元?
智者回答说:无数元?
无数元是多少元?
无数元就是没有数,无穷无尽的元!
无数个宇宙吗?
对!
谁创造了这无数多个宇宙呢?
没有谁!它们是自有永有的!
谁定义了它们的自有永有呢?
没有谁!
提问者陷入苦思,知道无法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追根问底,于是换了个方式问:那……它们是以何种形态存在的呢?
智者想了一会儿说:呃……如果你非要试图去理解,它们类似于天上的星、海边的沙,或者无处不在的、无数的基本粒子,对了,那些小无可小的粒子其实就是一个个微观宇宙,呃……当然,以人作为参照来说。
那……它们之外是什么呢?
智者有些不耐烦了,就说:它们没有之外!如果你再纠缠下去,那它们就是微观到宏观的无限循环,明白吗,无限循环?!就是说,它们这无数多个元宇宙其实是在一个更宏观的宇宙之内,而更宏观的宇宙又只是无数元宇宙当中的一个,它们又在一个更更宏观的元宇宙之内,更更宏观的元宇宙又在更更更……还要我再继续说下去吗,我的时间很宝贵!
提问者失望地走开,脑子里只有更更更更……那些更将会成为‘更’的无限循环中永恒的折磨……
地球人,忽然把视线从蓝色的地球上移开了。
是谁创造了地球呢?宇宙大爆炸吗?……
地球来的人沉默了,变成了四百一十五个思想者。
导游小姐只看了地球一眼,就产生了排斥心理。她曾经,第一次站在月球的星空下看她的时候,久久凝望,流出思念的泪水。
是不想,还是不敢……
地球人不想看地球了,提议提前进入下一个日程内容。他们想看近一个世纪前的人类第一次的登月遗迹。
导游小姐很抱歉地解释说:“很遗憾,因为技术原因,无人飞船反重力引擎降落测试阶段,跑道没能避开这一珍贵的人类遗迹,但先驱者们留下很多东西……”她指向等候着的车队指向的前方远处,“……山和海的那边,很遥远的地方,有一只玉兔,已经在那里沉睡了41年……”
人们只能从画面上看到那只沉睡了近半个世纪的兔子,无人不留遗憾。
游客们乘坐旅游巴士驶向这片区域内唯一的可供参观的人类遗迹。
车队顺着一条标志线路驶向目标。那是每隔一定距离就立起一根大约五十公分高、拇指粗细的太阳能标志杆的弯曲而平行的两道路线,在进入月夜之后会自动开启发光模式,月昼后自动关闭。
两道平行杆相距数米,其内已是历史遗迹,那算是一条路,一条月球车的行驶路线的末段部分,车辙如新。
但那是一条不归路。
路的尽头是一辆有人驾驶的四驱月球车,已在那里抛锚三十年。
那是一起悲剧事件,两名棕毛国宇航员在事件中不幸遇难。这两名宇航员是一对未婚夫妻,一名莫尔切?拉卡洛维奇?达普,一名卡吉纳达?罗尔捷芙娜?乌里奇耶娃。
他们的不幸,站在如今的角度,只能说是因为技术原因导致这一悲剧的发生。当时他们是在执行月面物质采集任务,由莫尔切?拉卡洛维奇?达普驾驶月球车,卡吉纳达?罗尔捷芙娜?乌里奇耶娃负责设备操作。
出事时月球车距离返回舱大约十五公里。达普正专心驾驶,罗尔捷芙娜在颠簸中什么也工作也做不了,索性专心四面观察地形。
别人的脚印是否曾经印在月球的表面,罗尔捷芙娜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和莫基的脚,真的站到了月球上。
这仍然像一个梦。一个无声的,不真实的梦境。无所不在的神秘大能抽去了这个世界的光明与色彩,并非使梦黯淡无光,而是要向罗尔捷芙娜展示这个世界的真相和最深层的内涵。
宇宙的创造者,是想要我触摸这充满在宇宙的每一个细节中的无限智慧吗?她想,心中涌出一股突然的激动。她转头看自己的未婚夫;莫基还在专心驾驶,她不自禁对他露出微笑,眼中浮起微光。罗尔捷芙娜觉得是这无声的梦境拉近了两颗心的距离,仿佛这颗没有颜色的星球变成了一座梦做的城堡,只属于她和他的城堡……这颗星球不再属于地球,它属于吉拉和莫基!它是一颗孤单的行星,将载着他们,永远漂行在未知的宇宙深处。
心中升起梦一样没有颜色的心痒和甜蜜;那甜蜜的深处,是仿佛永恒悲伤的内涵。
假如能和他一起,死在这颗星球上……那将是多么浪漫的幸福吧!罗尔捷芙娜没有察觉到她的眼泪已经流出眼眶,但梦境变得朦胧起来。
“狗娘养的!”达普大叫一声。这是罗尔捷芙娜的浪漫梦境中唯一炸响的声音!她随即被一股不可抗力甩了出去。
浪漫的梦境立刻暴露出它狰狞的本相!罗尔捷芙娜感到突然就生出一股无声的飓风把她吹起,她在风中不自由地猛烈翻滚,不停地以各种她难以控制的姿势撞击着地面。翻滚中她看到一个画面的定格:莫基还在车里,车已四轮朝天,他的头盔将要触到地面。她知道这画面是动态的,正在一个空中翻滚的过程中。她只能听到莫基发出的杂音,但她的思维给这一切制造了事件的配音,她就听到月球车的各种撞击声。
直到她的无规则旋转世界终于停止下来,她已在十多米之外。
罗尔捷芙娜迎面躺在星空下,像一只被翻过来的小乌龟。生命维系系统半撑着她的身子,她第一反应是伸展手臂和腿脚,确认并没有受伤,她左右摆动身子,靠着惯性翻转并成功站了起来。
相似的情景在记忆中浮现,她想起和莫基一起进行模拟训练时的类似场景:
最开始她被翻过来摆在地上,果真就像一只四脚朝天的乌龟,无论她如何挥动四肢,就像悬空的船桨一样毫无用处。
她急切想要翻身,努力将自己置身在真实的场景当中。她成功将自己逼入真实的绝境,由此产生的真实的恐惧也是显然的——她被吓哭了!被自己想像当中真实发生外星的‘翻车’吓哭了!她的一次次翻身尝试变成了一次次绝望的挣扎,这更快地消耗了她的体能,很快,她的四肢越来越僵硬,直到它们变得像铅柱一样沉重。
乌龟放弃了挣命一般的挣扎,奄奄一息……
“不要试图挣脱地面的束缚,你要亲近它,它就会给你想要的力量……”
一个极富磁性的声音仿佛无处不在……就像费地那拉河丝柔清凉的河水!罗尔捷芙娜赤身其中,丝滑的水流缠绕着她的每一寸肌肤……那河,那水,使她迷恋!即将失控的高潮使她惊慌睁眼,
就看到,他的眼睛,就像清澈的天空,镶嵌在英俊的宇宙中……
……他的话那么深奥,含意又似乎近在咫尺,如此一位性感的哲学家……
大概,那便是‘一闻钟情’吧,只那一句话,一个陌生人的一句话,就让她高潮了。
之后罗尔捷芙娜才知道他是临时调过来陪训她的另一名宇航员,名字叫做莫尔切?拉卡洛维奇?达普。更后来,她还从他的口里知道,他当时说那句话,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几乎使他误以为他其实是一位被宇航事业耽误的伟大的哲学家;其实他当时说那话,只是想成功引起她的注意。
她努力翻身的样子,美丽又性感,如万寐难求的情人。他只在梦中的床上,见到过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