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知道母亲这是在引导话题,只是淡淡地回道:“那或许就是他的命数。”
薛姨妈点点头,忽然觉得女儿的话似乎别有深意。可她还没再开口,就见薛宝钗接着说道:“他与璘哥儿毕竟不同。宝玉再多情,也不如璘哥哥有男子气。”
略微一怔,薛姨妈知道女儿心里的确“有”贾璘,只得叹气说道:“我听说过玉儿总是附和璘哥儿,果然就把他‘送’去边关了。宝儿之前也说男子应该有作为的话,我原本是赞同的。可是亲眼见到璘哥儿的经历事故,心里又忐忑不已。”
薛宝钗知道这的确是母亲的担心实话,也是母亲的托词。母亲真实的意思,无非是说林黛玉或者正在待嫁贾璘罢了。可若真的如此,自己将如何面对?
手里攥着的帕子,于不知不觉之中,被薛宝钗攥成了“麻花”。她的心里再记起有和林黛玉相争的意图,也是颇为为难。
以她的聪慧自然可以大致猜到:若贾璘真与林黛玉相好,这两人又都是刚直脾性,必会以对方为正式夫妇的。自己若是勉强争竞,先不说失了亲戚情分、姐妹情谊以外,更可能落得羞恨于心,甚至还会被他人耻笑。
可薛宝钗既想着嫁给贾璘,却又如何呢?与甄玉莲、妙玉一样,做贾璘的侧室?薛宝钗并不能就此下决心。
贾璘再好,目前不过是五品官阶,再没什么大富贵可言。薛宝钗并不能确认,自己果真要如此“下嫁”——以薛氏家况来说虽然很是不堪,但说起来,祖辈乃至现在的薛蟠,也还是有恩赏官职在身的,哪怕是虚职。
这样不行,那样又为难。薛宝钗手里的帕子又几乎被她自己拧成了一股绳。眼眶都急得红了,她却还是不能狠心做什么决定——既不想离开贾璘,又不愿自己“下嫁”。
薛姨妈老于世故,怎么可能看不出女儿的心思。略微犹豫之后,薛姨妈关心地说道:“宝儿,我只说水到渠成。即如璘哥儿之事,他果然还是做出了一些功业的。不过,好在我们大家并不过于在意,只多称赞他几句就是了。”
她说的语气轻松,心里也是纠结不已:这贾璘像是在逗我们薛家一般——本不看好他,他却高中了榜眼。只说这样也平常,他更立功杀贼。才要高看他,他又触怒了龙颜被罢黜。就此疏远他?偏还做了御史,兼了文武选侍郎。再大胆斩杀边地武官而免了侍郎兼职,众人跟着心惊。现在,他却再立功,得到了五品实职!
薛姨妈想到这里,不禁暗叹道:贾璘啊贾璘,你可真够气人的。
她在这边暗自叹气,薛宝钗那边已经用帕子拭泪了。想着别让女儿着什么大急,更何况即便要与贾璘谈论婚嫁,也还早了一些,薛姨妈连忙低声劝慰道:“暂勿论及璘哥儿的事,只说我们家的生意,就要快被你哥哥糟蹋净了。”
“这又能如何?”薛宝钗听了只有更伤心,“我即便有心,却也不能出去代他料理。”
“那个混账,暂不理会也就罢了。”薛姨妈见成功地转移了女儿的注意力,连忙再说道,“说是东府的菊花次第开了,你珍大哥哥让尤大奶奶来请。这边的娘儿们,都说要过府赏花呢。”
“哪里没有,却还要去东府看?”薛宝钗拒绝着说道,“我只在屋里做些针黹,也不要去。”
女儿的眉头微蹙、神色肃然,薛姨妈猜知她厌烦东府的风气,只得叹气作罢。
母女两人说着话,薛宝钗不久之后告退回屋。走到榻边,她从枕下摸出那柄小折扇。在手里摩挲、玩弄一会儿,她再红着脸赶紧收好。
东府果然摆开了菊花宴,贾珍笑呵呵地邀请荣国府的亲戚们来聚会。先是对女眷们致礼,他再退至男宾酒桌,与贾琏等人说笑。
先是提到了修道在外的贾敬,众人举杯遥祝他安好。再念及外出做学政的贾政,贾宝玉只得敷衍着做出感伤的样子,擦泪祝酒。
席间很快谈笑风生,贾珍大叹一声说道:“若论贾氏的风光人物,敢不说璘哥儿是一等一的人?!”
他这话说得既有称赞,也有揶揄。可旁边的贾琏却表现得极为认真:“璘哥儿果然立了大功!虽然我们了解的不多,但他实授了五品官,竟然还能同时获封云骑尉!”
五品官职的并不少见,可贾璘越过恩骑尉,直接获封云骑尉的并不多。甚至于当下大致安稳的环境,武功不易获得的实情来说实为罕见。
这是个可以世袭的爵位职衔,贾琏显然已经正式地把脚步踏进了官贵阶层。
贾琏这样称赞过后,贾珍只得带着许多不服气,干笑几声附和。旁边的贾蓉只是笑了笑,看似随口地说道:“依我说,还是大老爷说得极是。”
听他这样说,在场的几人都先是有些诧异,再就听他继续说下去。
“大老爷说,我们这样人家的子嗣,断乎不能入寻常寒酸人家的子弟那样,以苦读、卖命来换取出身。”贾蓉笑嘻嘻地说道。
他的话说罢,贾珍先就点头赞同。贾琏嘿嘿地笑了笑,再开口说道:“我家老爷疼爱我和琮兄弟,所以才那样说的。”
“可不就是这个话嘛!”贾珍大笑几声,举杯相邀。贾琏、贾蓉连忙举杯致意。
看着这三人,贾宝玉的心中虽然仍不会愿意自己如贾璘那般血拼,可也知道他们三人相对自己更为不屑。
贾珍平日只是喝酒取乐,贾蓉跟着花天酒地。贾琏虽说好得多,终究逃不脱纨绔二字,与贾珍、贾蓉并无实质差别。
再联想到自己,贾宝玉也不免苦笑一声:身无长物,却迷恋秦可卿至此。又还不能救她,实在更是无奈。
“宝玉金尊玉贵,将来必是煊赫之人。”贾珍笑着赞道。他的这话说出,却令贾宝玉与贾琏都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