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料到,那个厕所竟然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被迅速地从银山上抹去了。
那个在银山上存在了近半个世纪的厕所,那个被林嘉树尽心尽力地收拾了近一个月、一想起来就头大的厕所,就这样在银山上消失了?
林嘉树觉得不可思议,如同梦幻,可它的确永远地消失了。
隔了一天,林嘉树和振羽再来到这里时,厕所早已被推土机推平,围墙豁口处重新用红砖补上了新墙。从山下拉来了几车泥土铺在原来厕所的旧址,不久,这里将会被栽种上各种花草树木。估计这里栽花种树一定会长得很好,毕竟有个几十年的厕所底子。
振羽冲林嘉树伸出大拇指,说:“厉害了嘉树!我算服你了。”
那天下午开完例会后,林嘉树就去了朱成祥的办公室。
朱成祥的办公室要比其他副总多一间。这个办公室原来是杨宇杰的,后来办公楼重新装修,杨宇杰嫌楼层低,这个办公室就让给老朱用了。这也可以看出老朱在杨宇杰心中的地位。
老朱还在会议室没回来,林嘉树坐在沙发上好奇地四处打量着。两间办公室之间有一道横梁,横梁上画着一道符,还挂着两个葫芦;那符比较新,像是刚贴上不久。办公桌后面的墙上,还挂着一口木剑,木剑上同样画着一道符。
那符画得特别拙劣,似曾相识。对了,县城厂区的保卫室里也画着这么一道符,是门口的刘半仙给贴上去的。尽管老王不信刘半仙,但还是把那道符留下了,老王说图个吉利。
林嘉树突然想到,那天被邢美丽挠了之后,朱成祥一上午都没再露面,而是把门口的刘半仙拉走了,难道是来银山给他化解办公室风水?他越想越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朱对林嘉树的到来颇感意外。他让林嘉树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说:“小林啊,有什么事吗?尽管说!”
林嘉树谦恭地说:“也没啥事。这段时间一直在您的领导下工作学习,经历了很多事情,也有很多认识。特别想向您汇报一下自己的思想。”
老朱看着林嘉树,连说了几个好,他最喜欢别人向他汇报思想。
其实,他对林嘉树并没有多少恶感,只是几件事凑巧了让他不舒服,正好拿他杀鸡儆猴,在新来的这帮员工中立威。林嘉树只不过是那个鸟儿头上飞,鸟粪落在了鼻梁上的倒霉蛋而已。
这段时间林嘉树表现不错,首先那个厕所,他没想到林嘉树会那么认真地去收拾。他去看过好几次,的确收拾得很干净,想挑毛病都挑不出来。还有,他老婆回家对他说,几次下午浇菜园,都是两个青年帮着她浇的,那两个青年一个叫林嘉树,一个叫孙振羽。
朱成祥对林嘉树的气早就消了。现在,林嘉树主动过来汇报思想认识,他觉得小伙子很有心。
林嘉树诚恳地说:“朱书记,与其说是汇报思想,不如说我来向您道谢。通过这段时间打扫厕所,我有不一样的体会。”
朱成祥饶有兴致地看着林嘉树。
“说实话,您让我去收拾那个厕所的时候,我特别不理解。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我?但是后来我想,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意的事情?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干我想干的工作,难道就不生存了吗?我学的是国际贸易,不是照样来到没有进出口业务的启泰公司上班吗?让我打扫厕所,我就得把它收拾干净,而且,我一定要打扫得比任何人都要干净。不管做什么事,不管是简单的事情还是复杂的事情,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只有你比别人做得更好,才能证明你更优秀。这是我参加工作来的第一个挑战,我必须战胜自己……”林嘉树侃侃而谈。
朱成祥睁大了眼睛看着林嘉树,说:“小林,你真这么想就对了,好!非常好!”
“朱书记,有时候我常常想,你就像故事中那种‘智者’,是来点化我的。您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以为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就心浮气躁、眼高于顶;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来。我初入职场,能遇上你是我的幸运。”林嘉树给老朱送了一顶高耸入云的帽子。
老朱信了,笑得两只眼都没有了。他使劲地咳嗽着,说:“小林,你这孩子太有意思了,其实我挺喜欢你的。好好干!你大有前途啊!明天就不用再去收拾厕所了,回车间正常上班吧!”
“书记,我来找您,只是想向您汇报我的思想认识。那个厕所我还会继续打扫下去,直到我实习结束。”林嘉树诚恳地说。
朱成祥连说:“不!不!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让你做,回去好好上班吧!”
林嘉树千恩万谢,起身离去。在办公室门口,他突然停住脚步,一股坏坏的念头忍不住冒了出来。
他又转回身来,对老朱吞吞吐吐地说:“书记,有句话我很想对您说,却又不敢说。”
朱成祥说:“尽管说!对我还有什么敢不敢的!”
“就是那个厕所……”林嘉树欲言又止。
“厕所怎么了?”朱成祥问。
“您不觉得那个厕所不太好吗?我是说位置。我也不知道说得对不对,您可千万别在意啊。”
“位置?位置怎么了?那个厕所在那里好几十年了。”朱成祥立刻警觉起来。
林嘉树说:“那个位置差不多是我们厂区最高的位置了吧?”
“嗯。原来并不高,这些年建新车间,地基不断往下落,那个地方就越来越高了。怎么了?”
“对啊!最高的地方是一个厕所,这等于是一个厕所占据了我们厂区的制高点。厕所那是最污秽的地方,这就像一个人头顶着一个屎盆子一样,你说他的运气能好到哪里去?”
“嘉树,来!坐下说!”老朱有些激动了。
林嘉树重新回到座位上。朱成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神色庄重地思考了一会,说:“我们公司在两个多亿徘徊了好多年,到现在也没超过三个亿。这都是有原因的。”
林嘉树说:“也许没有必然的联系。但人的时运与周围环境有时候会产生一种微妙的联系,堪舆之学还是讲究点好。”
“可不是!堪舆之学可是大学问,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深奥着呢!你看我的办公室,都是找大师专门看过的。前些日子出了那么一档子事(朱成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一直怀疑有小人作祟,有人在算计我。小林你懂周易八卦?”
林嘉树连忙摇头说:“不懂。那东西深奥着呢,您可以找个明白人看看。”
朱成祥点头,陷入了沉思。直到林嘉树离开,他依然眉头紧锁,冥思苦想。林嘉树说的话对他当真如醍醐灌顶、当头棒喝。
第二天一上班,公司那辆帕萨特就跑到县城的厂区,把门口的刘半仙拉到了银山上。
刘半仙看过之后,态度很坚决,那个厕所必须尽快从银山上彻底抹去!刘半仙中午就在吴海涛的餐厅里吃饭,老朱还为他准备了一个大红包。那个红包少说得有两千元吧,够他一个月挣的了。
刘半仙酒足饭饱之后,又被帕萨特送走了,在公司门口被正好被林嘉树他们看到。
刘半仙的脸被酒精熏得像个猴屁股似的,他打着酒嗝撮着牙花子龇牙咧嘴地向林嘉树他们打招呼,那叫一个神气!
还真把自己当贵宾了,倒让这老骗子占了便宜!林嘉树后来有些郁闷。
不过,刘半仙的到来倒是加速了那个厕所的消亡。下午,朱成祥就调来铲车收拾那个厕所,那个地方以神奇的速度变成了平地。
自己一番胡说八道,让一个存在了几十年厕所消失了?林嘉树心里却又多了一种负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