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广业从来到北海市,就和村里的一帮人在田丰蔬菜批发公司打工。他们的主要工作是帮着打理那些蔬菜大棚,同时也是装卸工。
北海市素有首都的菜园子之称,越是临近年关,拉蔬菜的车就越多。
最近一段时间,从凌晨三四点钟开始,他们每天送走几十辆大货,人人累得就像狗一样。不过累也愿意,赚钱多啊!一年到头,这就是最好的时候。所以,元旦期间,他们几乎没有一个回家的,都留下来赚钱了。他们当中多的一个月能赚到上万,少的也有五六千。
林广业不用像其他人那么累,他的工作要轻松多了,主要是发货、记账。他是村里十几年的大队会计,在账目上很有一套。田丰公司老板赵田丰和老板娘孙春凤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不会摆弄帐。当林广业发现孙春兰把账目弄得一团乱麻惨不忍睹的时候,就忍不住指点了她几次。孙春凤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很是服气,问林广业是干什么的。
和林广业一起来的那些侄子们就说,我广业叔是村里正经八百的领导,大队会计呢!
孙春凤一听,如获至宝,遂和老公赵田丰商量,让林广业兼职来帮忙管理账目和发货,作为孙春凤的助手使用。每月给林广业三千元钱。现在,林广业每天负责发货、过磅、整理账目,闲暇之余也和别人一样干点零活。他现在相当于半脱产干部,每月也能有五千多的收入。虽然赶不上林嘉禄、林嘉福他们挣得多,但关键是轻松,他基本没受什么累。
赵田丰夫妇笑称,老林就是我们田丰公司的财务总监。林广业也挺高兴,给兆兰打电话时不无得意地说,成了总监了。结果弄得兆兰在家里好一个猜测,总监是个什么官?难道是电视上演得那个总管太监?
广业感激孙春凤两口子的知遇之恩,所以把手头的活干得无比的认真仔细。林广业的水平和态度,也真让孙春凤两口子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合作相当愉快。
已经是阳历一月份的下旬,离小年还有三四天的时间。该回家了!林广业再也呆不下去了,能干到现在,已经是他忍受的极限了。他牵挂在家里拖着病身子的兆兰。
自打国庆节出来后,他只回过一次山北县,是因为妻子兆兰晕倒在家里。他回家看兆兰没什么事,便立刻返回来了。现在,他一门心思地赚钱,从不敢耽搁一天的功夫。从十月份到现在,他已经攒下了一万五千块钱了。这对他是一笔巨款。手里有钱,心里不慌,他心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充实过。
按照这个速度,明年再干一年,家里那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贷款就会全部还清。他后悔自己出来晚了,如果早几年出来,就不会在家里受煎熬了。以前总是放不下身段,总觉得在村里好歹是个干部,顾着个脸面。现在他才知道,要脸面那真是活该受穷。凭自己的力气干活赚钱,没有什么丢人的!
现在,儿子大学毕业回到县城工作了,而且很得老板的赏识,眼见着出息了;女儿也早早地参加了工作(尽管这也是他的遗憾),听说还当上了班长。
半个月前,儿子告诉他那五万元的贷款还清了。天哪,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怎么可能?他参加工作不过半年,上哪里去赚这么多钱?可这是千真万确的。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蹲在地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生活的希望之门,已经向他彻底打开,他从来没觉得生活像现在这样充满了希望和活力。
林广业向老板请了假,他要回家了。赵田丰两口子知道他的情况,所以尽管正是用人之际,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他们给他多发了一个月的工资,说这是年底的奖金,要他无论如何不要推辞。临走时,又给了他许多年货和土特产,并强调,这不是福利,是情谊。林广业推辞不过,只得收下。
第二天一大早,老板赵田丰开车把林广业送到镇上的车站。分手时一再嘱咐,过了年开春早点回来。
从北海市到山北县的关峪镇,可以乘坐从北海直达临淮的过路车,长途车能在村头的国道上停车,半天的时间就到家了,方便得很。林广业买票时突然改变了主意,买了到山北县城的票,他想去看看儿子林嘉树。
对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念头,林广业感到特别兴奋。
下午一点半左右,林广业出现在启泰环保公司的大门口。
他的衣服有些脏,花白的头发也有点长,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里充满着疲惫和期盼。他背上背着一个蛇皮袋子,里面是被褥;身后拖着一个小拖车,小拖车上拖着很多东西,那都是赵田丰夫妇送的年货。
他就那么有点局促地站在启泰公司的门口,心里暗自嘲弄自己:“呸!见儿子还用这么激动吗!”
一个高高瘦瘦的红脸膛老头从保卫室里走出来,问:“你找谁啊!”
林广业说:“找林嘉树。”怕他不知道,又补充说:“刚来的一个,好像在销售部。”
“找林嘉树?”高瘦老头眯起眼仔细地打量着他,然后笑着说:“我猜你是嘉树的爸爸吧?”
林广业点点头,说:“是。”
老头一拍大腿,说:“哎——呀,不巧啊!嘉树和杜副总一起去山上开会去了。上午就去了,说是开一个什么销售会,估计下午能回来。”
“山上?”林广业不明白开会为什么还要到山上去。
“就是那个我们在白塔镇的银山厂区,我们习惯叫山上。”
哦——林广业笑了。
高瘦老头热情地把他往保卫室里让,说:“你大概不知道我是谁吧?我姓王,都叫我老王,和嘉树关系可好了,嘉树没告诉你?”高瘦老头喋喋不休地说着,林广业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你就是王师傅?嘉树对我说过你。”
“我说嘛!嘉树一来公司,就属跟我关系最好。”老王很得意,不由分说地拖着林广业进了保卫室,还泡上一杯热腾腾的茶,热情得不行。弄得林广业怪不好意思。
“孩子在这里,让王师傅费心了。”林广业好不容易趁老王倒水的空档插上一句话。
“你养了个好儿子啊!我要是有这么个儿子,睡觉都能笑醒。你可能不知道,现在公司上下好几百号人,谁最受董事长器重?林嘉树!你知道嘉树现在有多出名?差不多全县的人都知道,启泰公司一个新来的大学生,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赚了一百多万。董事长在全县工业大会上做典型发言,当着全县人民的面亲口说的。现在公司上上下下都叫嘉树’林百万‘呢!哈哈哈……”老王的话匣子一下子又打开了。
林广业手一哆嗦,滚烫的茶水撒到手背和膝盖上都浑然不觉。他嘴张了张,说:“王师傅,开玩笑的吧?他上哪里去赚一百万?”
老王一拍林广业的腿,说:“可不是开玩笑。嘉树真的赚了,拿下了公司这两年来最大的一个工程,一百万还不止呐!”
“那……那钱是怎么来的?”林广业丝毫没有感到兴奋。他心里砰砰地狂跳着,他真担心儿子为了赚钱,干下什么犯法的事情。尽管他相信儿子,可这是一百多万啊!他一个刚毕业的学生,无依无靠,凭什么能赚这么多?
老王看着林广业满脸震惊的表情,嘿嘿地笑了:“老兄弟,对自己的儿子还不放心吗?钱是人家孩子拼命赚来的,正大光明,连公司都下了红头文件,号召大家向林嘉树学习呢。第一笔钱要回来的时候,发着四十度的高烧从临淮赶回来的(其实没有那么高),回来就住进了医院。从大门口经过的时候,我看他走路都摇摇晃晃的。把董事长都激动坏了……”
林广业呆呆地坐在那里,老王以后又说了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听到。这小子,从来没和他说起过这些事情来。每次通话,总是嬉笑着拿他开涮,轻松地说着自己工作中的趣事,说的都是让他感到自豪和骄傲的经历。
老王说得嘴角泛白沫,他拿起玻璃瓶子喝了一口水,对着发愣的林广业说:“对嘉树这样的孩子,一百个放心就是。我带你去他的宿舍看看吧!就在那里。”他向招待所的方向一指。
“我这里有嘉树宿舍的钥匙,他留给我的。万一钥匙忘了或者丢了的时候,就到我这里来拿。”老王得意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在林广业面前晃了晃。
林广业是真想去儿子的宿舍看看,听老王这么说,便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向外走去。
小屋里光线昏暗,老王把灯打开,林广业仔细地看着小屋里的一切。还好,很干净,也很宽敞,看上去还不错。床铺被褥都是新的,应该是嘉禾帮哥哥准备的,林广业想。还有一个有点旧的双人沙发,一个旧写字桌,写字桌上摆满了书籍,还有毛笔和砚台。那砚台还是他送给儿子的,原来放在家里儿子的房间。西墙上用图钉钉着一幅字,那字写的是: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少年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呃。
这字一看就是出自儿子之手。儿子练书法是受他影响,不过现在已是远远地超过他了。这几年又有长进了,听说在学校的书法比赛上还获得过一等奖。不过这首诗挺有气魄,应该代表了儿子的某种心思吧!
林广业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百感交集。这房子是儿子在县城的立足之地,多么寒酸,又多么让人感动。
“别看不起这间小屋子,这可是董事长亲自给嘉树找的呢!在启泰公司让董事长亲自找宿舍的,只林嘉树一例。嘉树在银山上也有宿舍,也是单人的。条件比这里好多了。”老王在一边不停地唠叨着。
林广业不断点头。这个宿舍尽管在乔杨眼里寒酸透顶,但在林广业看来,反而有些欣慰了。
“你如果累了,就在这里休息吧,顺便等着嘉树回来。依我看,今晚你就住在这里,明天再回去得了。等嘉树回来,你爷俩在城里好好聊聊,去泡个澡。”老王说。
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林广业。他看看手机,三点多了,该走了。不管林嘉树回不回来,他今晚必须要赶回家里。儿子没什么好担心的,但妻子却让他牵肠挂肚。他一刻也不想停留了。
走出宿舍,林广业看看飘雪的天空,对老王说:“王师傅,我不等嘉树了。等他回来,你告诉他一声,就说我已经回来了,让他安心工作,不必牵挂家里。”
老王说:“就住一晚上再走呗。明天让嘉树找公司的车把你送回去。你爷俩在城里也好拉拉呱。”
林广业摇头,执意要走,再不走天就黑了。即使他现在就到车站买上票,到家也得五点多。他来到保卫室,扛起行李卷,拖起小拖车就要走。
一辆红色宝马车驶进院子。老王高兴地叫起来:“回来了!回来了!嘉树开完会了。”
林广业停下脚步,向车子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