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正而言顺”这样一句话,确实比再多的财富都管用……
房玄龄盯着儿子看了好一会儿,赞许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此君子之所为也。二郎权柄赫赫、功勋卓著,却并未只顾自身之享受,而是心念社稷、胸怀苍生,此等境界,便是为父也自叹弗如。”
传统儒家文化,讲究的是“严父慈母”,父亲在儿子面前要时刻严肃、教诲,以此保持威严,所以即便儿子做得很好,却也要多多勉励、劝解,轻易不能予以夸赞,以免因宠生骄。
房玄龄是最传统的君子,对于儒家文化恪守不悖,但这一刻实在没忍住。
……
房俊走后许久,房玄龄仍旧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一边喝茶,一边翻开自己刚刚写好的奏疏。
越看越是惊艳。
如此简单的道理,那些明君、贤臣们不可能想不到,但历史以来每一项政策之制定、实施,都要与当时的政治环境相妥协,并非真正利国利民的好政策便能得以施行。
秦汉以来,门阀政治统治帝国,连皇帝亦要退避三舍,所有强盛的世家、门阀,都将族内最为出类拔萃的子弟送往皇帝身边,以此达到平步青云、宰执天下之目的。
谁愿意将族中子弟送去州县,按部就班浪费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光,去铺垫一条宰辅之路?
纵然曾经有人提出“不历州县、不拟台省”这句话,也会湮灭在世家门阀的功利之下。
而现在,却正当其时。
门口有脚步声响起,房玄龄抬头,便见到妻子卢氏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到了近前,将托盘放在桌案上,拿出几样精致的糕点一一摆好。
又斟满茶杯放在房玄龄手边,微嗔道:“一把年纪了,无论遇到何事都应豁达一些,怎地如同着了魔一般?连饭都忘记吃!”
房玄龄笑呵呵不予反驳,拈起一块糕点放在口中咀嚼几下,喝了口茶水,笑道:“忙碌操劳半生,陡然闲下来有些不习惯,自己给自己找点事做,日子过得充实,挺好。”
卢氏白了他一眼,略作此事,坐在他身边,一副欲言又止模样。
房玄龄无语:“是否需要为夫问一句:贤妻可是有何指教?”
卢氏哼了一声,也不抻着了,蹙眉道:“虽然二郎很是优秀,未来之成就甚至可能胜过郎君,但郎君现在对他是否过于溺爱?二郎这些年沉稳许多,可他当初毕竟骄纵嚣张,郎君莫让他重回旧路才是。”
“严父”之意义,其中一项便是在孩子面前有威严,关键时刻能够镇得住孩子,使其心有敬畏,才不至于恣意妄为。
可在卢氏看来,如今的房玄龄早已忘了这一点,这几年但凡二郎所言之事,房玄龄无有不准,显然过于溺爱。
房玄龄愣忡片刻,放下茶杯,叹了口气:“我知娘子之意,也认为你说得对,但我却不能照做。”
卢氏奇道:“既然郎君也认为当对二郎严厉一些,却为何不能做?”
房玄龄道:“因为你虽然知道二郎很是优秀,却并不知他究竟优秀到何等地步。”
面对妻子疑惑,他将桌案上的奏疏递给她。
卢氏伸手接过,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范阳卢氏的嫡女,自是饱读诗书、见多识广,略略一读,便领会了奏疏当中那句“不历州县、不拟台省”之深意……
双眼闪烁着崇拜的光芒,仿佛一瞬间回到当年新婚燕尔之时,对房玄龄的智慧充满爱慕。
“郎君之智慧冠绝当世,此份奏疏呈递上去,大唐第一宰相之名当之无愧。”
“哈哈!”
房玄龄轻笑一声,手指着奏疏:“‘不历州县、不拟台省’,这句话是二郎说的。”
卢氏惊喜:“此言当真?哎呀,不愧是我的儿子!”
房玄龄:“……”
爱慕的神情呢?
崇拜的目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