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的雪,一如既往的薄。
城外,细雪纷纷之中,少女穿着厚厚的狐裘,背弓挎剑,一只手拎着狍子,一只手拎着松鸡,停在了一个酒馆前。
酒馆有个很别致的名字:一间酒馆。
靠窗的软榻上,侧卧着一个清俊少年,少年身前燃着红泥小火炉,火炉内烧的不是炭火,而是松果,火舌舔舐着一把精致的紫砂壶,壶内清水沸腾,淡淡的松香气味四散开来。
“叔,我回来了!”
背弓挎剑的少女推门而入。
“叔?”
少女狐疑的呼唤了一声,见少年没有反应,当即扔下猎物,扑了上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
“您怎么就走了啊,您还没有见到女帝,还没有独上其身哪。”
“叔啊,您老人家的剑典放哪儿了,还没跟我说啊。”
“剑门不能断在我的手上啊!叔啊!我的叔!”
。。。。。。
悲戚的哭声,一点诚意都没有,一边哭,一边到处翻,时不时还照着胸口捶一下。
杨玄睡了一觉,被哭声搅扰,十分不爽,睁开眼睛,看着少女那张带着暗戳戳期待的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的小拳拳,就快把我捶死了!”
少女闻言,立马收敛了哭声,诧异的道:
“叔,您还活着哪?”
杨玄叹了口气,幽幽道:
“你这是巴不得我死了,然后继承我的遗产吗?”
少女面色一正,义正言辞道:
“叔,您怎么这么想呢?我是为了剑门啊,剑门就咱们俩了,孤儿寡母的,你死了,我连剑典都没见到,以后幽冥之下见了列祖列宗,还不得被骂死。”
杨玄摸了摸少女的小脑瓜,笑吟吟的道:
“不学无术,是孤儿寡父。”
“都一样。”
说话间,少女推开了窗户,霎那间,凌厉的寒风以及稀碎的雪花扑面而来。
“咳咳......”杨玄面色微红,忍不住一阵咳嗦。
他取出一块精致的手帕,在嘴角轻轻擦拭,一抹殷红赫然出现在手帕上。
少女连忙关上窗户,面色赧然。
杨玄叹了口气,幽幽开口道:
“淼淼啊,叔身子弱,再被你这样折腾下去,就可以奏乐开席,全村吃饭了。”
姜淼淼没好气的道:
“还开席呢,咱们身无分文,只能靠打猎沽酒为生,买不起棺材,也开不了席。”
杨玄心中一暖,小姑娘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崽,心还是软的。
“叔,咱们来神都这么久了,女帝一直躲着不见,可怎么办呀?”
杨玄拍了拍姜淼淼的小手,淡然道:
“会见的,叔还要独上其身呢。”
姜淼淼眉头一挑,低声道:
“叔,万一她就这么一直晾着咱们呢,难道咱们就一直在这里沽酒为生吗?”
杨玄向窗外,细雪纷飞,行人匆匆,他淡淡的道:
“那就忘掉仇恨,做个普通人,好好活下去。”
姜淼淼不屑一笑,傲然道:
“剑门虽灭,剑心不死!你是剑门九公子,我是剑门剑主的孙女,灭门之仇,怎能不报?”
还是年轻啊!杨玄冷笑一声,沉声道:
“剑门之战,三千弟子赴死,女帝无动于衷,你觉得她是不知道,还是跟别人有了默契?或者,干脆是被别人收买了?”
姜淼淼沉默了,剑门之战动静之大,堪称惊天动地,打的周遭方圆数千里尽成废墟。
而这么大的动静,各方势力,竟然诡异的保持了沉默。
别说驰援剑门,大战过后,连个发声的都没有。
整个九州,似乎把剑门这个庞然大物给遗忘了。
有问题吗?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这种情况下,杨玄对任何人、任何势力都不抱幻想。
高端局,低分仔还是不要掺和为妙,不然很容易成炮灰。
“我可以求外公,让他帮我们。”姜淼淼一脸不服。
杨玄伸出手,他的手苍白细腻,深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他打开窗户,雪花落在他的手上,竟然没有融化,就像是他的手没有温度一般。
“淼淼,剑门的仇,我会去报,你还小,不该背负仇恨。”
姜淼淼面色一僵,小师叔很明显在忽悠他,她当即怒了:
“我才是剑门正牌继承人,你不过是个弟子罢了!”
“咳咳咳......”
杨玄又是一阵咳嗦,殷红的鲜血从嘴里再次流出,他毫不在意的拿手帕擦了,淡然道:
“平平淡淡,总好过死于非命。”
姜淼淼沉默了,这一路从剑门来神都,遭遇了无数的危险,剑门一战,本就重伤垂死的小师叔,煎熬到现在,强撑着来到了这里,已经几近油尽灯枯,说不定下一刻就真要奏乐抬棺了。
“叔,不必再说,大不了咱们隐姓埋名,等待时机。”
杨玄心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种事情,也就你们这些热血孩子还能喊出来。
“做饭吧,我饿了。”杨易不愿再谈。
姜淼淼“嗯”了一声,提着野味去后面收拾去了。
不多时,饭菜做好,天已渐晚。
姜淼淼收拾了卧室,烧了暖炕,扶杨玄过去休息。
而她自己,则躺在暖炕另一头,中间隔了屏风,就这么睡了。
杨玄深吸一口气,透过朦胧的窗纸,看着窗外的风雪,目光幽幽。
不多时,他双目阖上,进入梦乡。
。。。。。。
天空中有一道煊赫璀璨的金光,以及一道璀璨夺目的五色光华。
两道光华撞在一起,恐怖的余波如同狂飙一般,摧毁了周遭的一切,波及了无数生灵。
这一战,打的天翻地覆,日月无光,无数强大的人前赴后继,视死如归,如同萤火一般,倏忽间亮起微弱的光芒,继而消散。
杨玄也是其中之一,只不过他比较倒霉,操起大宝剑要干架的时候,就被人捅了腰子。
他不记得那人是谁,只记得一张刚毅果决的脸。
那张脸的主人似乎不屑于杀他,捅完之后,顺势把他踩了下去,继续捅别人。
捅的不亦乐乎,捅的酣畅淋漓,捅的意气风发,捅的壮怀激烈。
他是一个复仇者,一边肆意杀戮,一边疯狂咒骂。
杨玄坠地,那一剑,捅穿了他的腰子,捅穿了他的丹田,也捅碎了他的生机。
死的很彻底且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