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同长安府尹看着刘老汉夫妇面上的神色由被长安府尹突然发难责问‘谁教的他们背词’时的慌张逐渐转为平静,面上泪如雨下,哭嚎声再次响起时,不由对视了一眼,而后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看堂下两人神色已从惊慌中渐渐恢复,那副“唱念做打”俱佳的哭喊声也愈发自然,便知晓今日若是继续问,怕是无法从两人口中问出那背后的黄雀了,林斐与长安府尹也未再听下去了。而是敲了敲醒木打断了两人的哭嚎,又挥手让人将刘老汉夫妇带下去写状纸。待状纸写罢,又定好明早便开棺验尸夫妇二人两个女儿的尸体之后,便打发刘老汉夫妇离开了。
待刘老汉夫妇走后,长安府尹将那状纸递给林斐,说道:“开棺验尸这种事还是你大理寺的仵作厉害,便让你大理寺的人来吧!”
林斐点头应了一声,接过状纸之后,却是又道:“这两个新嫁娘的尸体或许根本用不到我大理寺的仵作,寻常仵作便成!”
“本府也是这么觉得的。”长安府尹说道,“黄雀如此一番安排,这新嫁娘的尸体上要寻出他杀的证据来当是易如反掌的。”顿了顿,又忍不住叹了声‘可惜’,说道:“只可惜,没从那两人口中诈出背后的黄雀来。”
“看两人嘴风这么牢,想来是极信任这黄雀的。”林斐想了想,说道,“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人能叫这夫妇二人如此信任。”
“查一查或许便知道了。”长安府尹说着,复又低头看了片刻手里的状纸,而后说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按说这蝉是最易捕捉的。”说到这里,他沉吟了起来,片刻之后,才继续说道,“你说这黄雀想要蝉的性命,是否易如反掌?”
“那得看是什么蝉。”林斐收了那状纸,说道,“这个局里的蝉是那位童大善人,其手段相当高明。”
“可这黄雀手腕亦是不俗啊!”长安府尹想了想,捋须道,“能借用刘老汉夫妇这两个伥鬼闹事之举,引得螳螂上钩帮忙捕蝉,又将本府这父母官亦圈在局中,知晓本府为一地父母官,民变这种事自是不允许发生,且要提前制止的。是以即便当地父母官是个极容易被买通的父母官,童大善人又舍得花钱买通父母官。那父母官看在‘民变’二字之上,亦是不会收下这笔银钱的。”
“一次吃饱同次次都能吃饱该如何取舍,傻子都懂。”长安府尹说道,“拿了贿赂的银钱,只能吃饱这一次,可若是民变引来上头苛责丢了乌纱帽,往后便再也吃不到了。所以,在黄雀的谋划里,即便坐在这位子上的是个贪官,亦是不会被收买的,而是会发了死力的盯紧童大善人,拿他出来平账。”说到这里,忍不住抚掌叹道,“好计谋!”顿了顿,又忍不住赞了句,“好手腕!”
“确实手腕与计谋皆是不凡!”林斐点头说道,“想不到乡绅之中竟有这等人物,先时竟是从来不曾听闻,还当真是可惜!”
“确实可惜!”长安府尹亦跟着林斐点头叹道,“你那日自上了刘家村之后便连呼可惜,本府当时只觉得你性子古怪,钻研那等悬疑难破之案入了迷。就似是某些医术高明的大夫专程喜欢钻研那等疑难杂症,每每遇到疑难杂症,都会连叹先时不曾听闻,感到可惜一般!眼下案子推进到了这里,本府才算是真正有了如你当日那般的’不曾听闻的可惜‘之感!”
“人说‘走一步,望一步’的行事鲜少会出大错来,你却能走一步,而望十步,素日里怕是极难寻到能与你说得上话之人吧!”长安府尹说道。
“还好,素日里也是有能说话之人的。”林斐摩挲着手里盛着茉莉豆浆饮子的竹筒,轻笑了两声,说道,“不过我只敢望十步,却是不敢真正走上十步的。”说罢这话之后,想到自女孩子口中说出的那句因走的太快,离人群太远而摔跤的总结之语——“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
他当时听罢,便连连摇头道’粗俗‘,虽说女孩子并未完全点明这话的意思,可他在大理寺,在吴步才那里看过的裸露的尸体都不知凡几了,又怎会不知道这话的意思?
只是虽觉得这话粗俗,可不得不说,形容起来却是恁地生动与形象。
当然,这话还是不与面前的长安府尹说来的好。他是个不太忌讳世俗规矩之人,是以对方’嬉笑怒骂‘的尺度只要不破格,便皆能接受,可面前的长安府尹便未必能接受的了了。
“十步的距离确实望望就好了,走太快不好。”长安府尹闻言,想了想,说道,“似那秦皇修筑长城之举,虽说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可那太过遥远,遥远至千秋以后才能窥见的功绩,当下人是看不到的,也享受不到的。千秋以后的便利与功绩无法享受,可这修长城的苦楚却又要当下人来承担,自是容易激起民愤的!”
林斐点头,顿了顿,又道:“童大善人虽说是黄雀布局中的蝉,可有一种蝉却是极难捕捉的。”
“哦?”长安府尹听到这里,挑眉看向林斐,“什么蝉?”
林斐笑了笑,说道:“那西游话本里最会念经,又聒噪的唐僧被贬下界的前世就是佛祖的二弟子,法名金蝉子。那写话本子的高人或许就是由这法名启发,让唐僧即便下界了还聒噪啰嗦的很,似那夏日蝉鸣一般,成日叫嚷的人头疼。”
这话听的长安府尹顿时乐了,“哈哈”的连着笑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止住笑,感慨道:“难怪这西游话本如此了得,老少皆宜呢!写这话本子的人手腕与能力定然亦是相当了得的。”
“是相当了得!所以坊间对这话本子的真正作者一直有所传闻。传闻’吴承恩‘真正的意思为’吾承恩‘,其真正作者极有可能是一位披红袍的前朝官员,所以才能写出如此老少皆宜的话本来。既能让孩童浅读只看那猴子打妖怪的故事,又能深品其内真意。”林斐笑了笑,继续说道,“话本子里那唐僧西行一路,入灵山之前在三千弱水之上摆渡,曾看到上游飘下自己的尸体,遂大惊失色,便在这时,几个徒弟却道恭喜他脱了壳,脱离肉体凡胎,最后果真是顺利取得了正果。”
“金蝉……脱壳?”长安府尹自是聪明人,只一瞬便明白了林斐的意思,说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那金蝉又会脱壳?妙啊!”
“妙不妙的,还要继续看!”林斐想了想,说道,“只是纵观过往这童大善人如此厉害的本事,却一动不动,任那螳螂、黄雀算计,可不似这童大善人的秉性!”
“确实同他以往的手腕不同。”长安府尹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忽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本府也不信他是这等软柿子!”
林斐点头,又听长安府尹再次发出了一声感慨,道:“本府如今倒是愈发的有些理解那些医术高明的大夫为何尤爱钻研疑难杂症了。”
“我大理寺里那位仵作亦是如此,爱此行当成痴,自是沉迷此道。”林斐想起了吴步才,说道,“当然,他这一番痴迷也不是枉然的。至少那俸禄、身份什么的,算是天下仵作中独一份的存在了。只不过俸禄什么的,他不在乎罢了。”
“这也算得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了。”长安府尹说着,眼看天色渐暗,不忘提醒林斐,“明日一早,带上你那大理寺的仵作上山开棺验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