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萱惊叹于他的画技,一时竟看入了迷,就这么看了几息的功夫,心中忽然又涌上些惆怅,不禁鼻头一酸,喃喃道了句,
“真好,画得真好。
今后就算不在宫中了,母妃见了此画,也能有个念想了。”
阮成峰对淑宁公主的那纸婚约,亦有耳闻。
瞬间就明白了她这是因为要外嫁藩国而心有愁思,他有心想要劝慰,可又觉得以他这么个外臣的身份,既然不能力挽狂澜让她免受其难,那便说再多也无用,终究眉头紧皱,轻抿了抿唇,并未多发一言。
画作需要风干装裱,这些杂务自然由宫人们去操心,朱萱在此呆久了也多有不便,微微同阮成峰颔首之后,便退了殿中,回了景瑜宫。
那纸婚约自小就压在头顶,朱萱又是个听之任之的性子,以往只安心待嫁,从未有过旁的心思。
可当夜,她将婢女收集来的状元诗作又细细看了几遍,想起在殿中莫名的春心萌动,竟生出些难得的反骨之心来。
她不想远离至亲血肉,嫁去外藩蛮夷之地。
她不想嫁。
可朱萱人微言轻,在此事上说不上话,现如今晏朝上下能帮得上她的,唯有一人,那便是太后李明珠。
翌日。
在去慈宁宫给太后例行请安之时,眼见李明珠的心情不错,所以朱萱在奉茶的间隙,大着胆子,颤声试探问出了多年来的夙愿,
“太后娘娘,儿臣……能不能不嫁去外藩?”
朱萱向来是谨小慎微的性子,在李明珠面前向来都是毕恭毕敬,侍奉周到,且向来少言寡语,是个软柿子,闷葫芦。
有时候李明珠想,若是宫里的人都如朱萱般乖巧懂事,易支配,那她不知该省心多少。
可偏偏就是这么个从未提过额外要求之人,今日乍然张嘴,所以才让人觉得格外纳罕,李明珠接过茶盏的指尖一滞,往身旁站在座下,正碧玉年华的淑宁公主瞧了一眼。
在宫中金娇玉贵养出来的公主,正是花色正好,碧玉年华的年纪,比花都更娇嫩几分……
若是经受过边陲藩国的风沙吹打,只怕不过半载,便会如残枝败叶般干瘪失光,难怪近来朝堂上那些御史,上了许多折子奏请取消和亲……
既然朱萱难得开了这个口,那李明珠自然是要表个态的,她的心向来硬些,若无十足把握之事,从不轻易允诺,所以只埋头在氤氲的茶雾中,缓缓道了句,
“此事是先帝在世时就定下的,乃是国约。
若是轻易推翻,难免其余藩国会觉得晏朝失信于人,不可倚靠。”
李明珠话里话外都透露出此事相干甚大,不可转圜的意味,使得朱萱心凉了半截,面上的神色尽是失落与伤悲,偏又明白此时不能失态,唇线紧抿,身姿僵直福安了一句,
“儿臣明白了,一切需以大局为重。”
李明珠将她的反应尽数瞧在眼里,心中难免有些不落忍。
其实于公,她向来觉得用女子和亲,换取僵境安宁一事极其不可取,于私,就算是看在朱萱母女二人多年来在后宫安分守己的份上,也理应帮上一帮。
可有些事情,不是有心帮就能成的。
李明珠幽幽叹了口气,总觉得驳了朱萱的面子,总该补偿给她点什么,思及离朱萱的生辰只有四个月有余了,便道了一句,
“这些时日,你也莫要拘着自己。
想要吃什么喝什么,都只管同宫人吩咐,若是想要出宫逛逛也无不可,在宫门下钥之前回来就行。”
这般乖巧和顺的姑娘,马上就要去和亲了,无需如往常那般拘束着,能松快一日便松快一日吧,更何况,宫中有她的母妃,这孩子不会抛下一切不顾远走高飞的。
*
已然入冬。
下了几场鹅毛大雪,就让世间万物都挂了白霜,天地间晶莹一片,将护城河都冻上了厚厚一层,呼啸寒风仿佛能刮入骨头缝中,吹得街道上赶路的人脚下步子都急了几分。
阮成峰端着暖炉安坐在马车上,只觉得车内被炭气熏得有些闷,不禁将窗帷挑起一条缝来透气,眸光顺着缝隙望去……
只见在前方的酒肆当中,有个秀美绝佳的女子,正坐在风口吃着冷酒,她面颊绯红,熏然欲醉,在回眸浅笑间,引得了许多男子停驻在木架外伸着脖子观看,他们的眸光不断打脸着女子的身段,尽显污秽。
阮成峰乍眼一看,只怕是认错了人。
再定睛瞧了瞧,没错,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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