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4点50分，玉子疲惫的坐到汽车里，离开日本领事馆。如果不是已经十一月中旬，这个时间天都已经亮了。虽然天还黑着，街面上卖早点的小贩，拉车的车夫已经开始出来做生意了。
打了一宿牌或者留宿在夜场、酒店的大老板和寓公们这个时间陆续结束自己的夜生活准备回家，两天的激战对于日租界的居民来说已经成为了过去，生活已经恢复了常态。
玉子坐在车里，心思却已经飞到了国民饭店，这一整夜他都在领事馆里和川崎总领事、香椎司令、武田大佐等人开会。会议上，情报部门已经打探出报纸上照片的来源，根据在场的保安团士兵作证，出主意并且联系报馆的人是保安团的李汉源，不是李天翔。
玉子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既然不是他，那么以后他还会是我的部下，我每天还能见到他。离开会议室之后，玉子的心里又萌生出另一个念头，昨晚她的语气不善，依照李天翔的性格，一会儿自己该怎么面对他呢？总不能直接向他道歉吧？
“松岛，先不回酒店，去墙子河。”
汽车停到河边的空地上，刚刚五点钟，河边的码头上扛大个的脚夫们还没有上工，只有“独爪龙”马掌柜一个人在忙活。
一般六点钟第一班船就要到了，上工的人们一般在五点半左右来他这吃早点，马掌柜的摊子上三口大锅正在冒着热气，一口锅里是羊腿吊的鲜汤，这是豆腐脑的卤子，另一口锅里则是豆浆，两口锅都用小火煨着，第三口锅里则是热油，马掌柜正在油锅前炸果子，旁边已经有了一大笸箩的成品，但马掌柜知道，对于卖苦力气的人们来说，这还远远不够。
早晨这顿饭就是他们当天的命，必须要吃的饱饱的，才有力气给一家老小挣出这一天的挑费，这大饼馃子、热果蓖必须要大量的准备出来，一个大小伙子起码得吃三两果子（一两为两根）半斤饼呢！
玉子下了汽车，脸颊有些微微泛红，不知是被清晨的寒风冻得，还是第一次给男人买早饭有些害羞。
马掌柜当年也是混过江湖的大把头，汽车一来，他头都没抬就知道来的一定是个大人物，这汽车的动静听得出来，不是租赁公司那种撒气漏风的老爷车，这是有钱人才开得起的美国车。
车门一开，马靴着地，马掌柜心中一动，难道是日本人？抬头一看，竟然是个身穿日本军服的女军官。
天色太暗，马掌柜看不清玉子的面貌，等玉子走到眼前，马掌柜拎起旁边的煤油灯照了照，疑惑道：“这位太君看着面熟啊。”
玉子笑道：“换了身衣服，马掌柜不认识了吗？”
“哦，想起来了！”听到这流利的汉语，马掌柜终于想起了玉子：“你是李天翔的那个日本妞？今天怎么穿这身啊，看这意思仗没打完？提前透个底，要是一会儿还打仗，我跟脚行说一声，今儿歇工。”
玉子摇摇头：“不必了，今天不会打仗，我是来买早点的。”
“对不起，这位太君来的不凑巧，这些是给码头上卸货的弟兄们预备的。”
玉子道：“天翔爱吃您这的豆腐脑，就卖给我一碗不行吗？”
马掌柜一愣：“你买给李天翔的？”
“是啊，您不会也不卖给他吧？”
马掌柜忽然笑了，笑的很大声，而且是毫无形象的弯着腰，拍着大腿笑。
玉子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笑，足足有一分多钟，马掌柜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散去，擦了一把眼泪，对玉子道：“我说玉子小姐，你这是看上李天翔了吧？”
“这跟你没有关系。”
马掌柜啧啧一声：“还真有关系，虽然我不喜欢跟日本人打交道，但是我觉得你这个人吧，和别的日本人还不太一样，今天算是便宜你了。”
玉子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过马掌柜手底下倒是利索，别看一只手残废，干活比正常人竟然还要快，时间不大，两碗豆腐脑，一碗豆浆，两套大饼馃子外加一碟羊腿肉全都备好，交到玉子手里。
“一共给六毛钱吧。”
玉子递过一枚大洋，马掌柜接过钱，直接扔到了旁边的抽匣里没找钱，玉子倒也不在乎这几毛钱，转身就走，只听马掌柜在背后道：“这四毛钱我不白拿你的，那里头有一碗多放麻酱、不要韭菜花的给李天翔，就说是你记得他的口味。”
玉子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马掌柜道：“谢谢你。”
“别谢我，我也不知道我这么干对不对，另外再告诉你一件事，张丽华每天早晨都给李天翔买早点。”
玉子朝马掌柜鞠了个躬，用标准的日语说了一句：“谢谢。”
马掌柜看着玉子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自言自语道：“狗长犄角，还给我整这路羊事！说什么日本话，我特么听得懂么？李天翔这小子命犯桃花啊，前面有个张丽华，差点要了他的命，这又让个日本娘们黏上了，是艳福还是劫数，怕是得问老天爷喽。”
玉子带着买好的早饭回到国民饭店，一直留在国民饭店监视李天翔的保镖武藤和樱井向玉子汇报道：“李天翔昨晚解散了部下，自己和张丽华留在这里，潘七爷给他们两个开了一个房间。”
“带我过去。”
来到李天翔房间的门口，玉子轻轻敲了敲房门，屋里传来张丽华的声音：“门没锁，进来吧。”
玉子推开房门，张丽华正对着镜子梳头，身上只有一件很单薄的睡衣，李天翔则躺在床上鼾声如雷，屋里只有一张大床，床上被褥凌乱，白色的床单上还染有点点血迹。玉子虽然早就想到张丽华会跟李天翔同床共枕，但亲眼见到的时候，心中仍然一沉，觉得自己好像迟来一步似的。
张丽华看到玉子手里拎着的吃食，吃惊道：“玉子小姐，怎么还麻烦你去…….”
玉子浅浅一笑：“应该的，昨晚是我错怪了天翔，这顿早饭算是我弥补一下昨天语气过重吧。”
这番话玉子一直在纠结要不要说，毕竟自己是李天翔的上司，还是日本人，向一个中国人认错有些丢人，可刚才一见到床上的李天翔和正在梳头的张丽华，这番话便不由自主的说了出来。
她太在乎李天翔了，她希望得到李天翔的爱，此时的玉子已经顾不上自己的身份，顾不上国籍的差异，顾不上自己皇亲的尊严，她只希望李天翔可以亲口说出不怪她，甚至说出愿意跟她在一起。